杨庆峰，系复旦大学科技伦理与人类未来研究院教授

一、被忽略的功能解释

现有研究中对超级智能的两种主要解释路径：其一为“比较解释”，强调人工智能在机制与性能方面对人类智能的超越，该观点可见于本吉奥（Yoshua Bengio）、辛顿（Geoffrey Hinton）及古德（Irving J. Good）等学者的论述；其二为“实体解释”，多见于哲学领域，如赵天阳等学者从本体论角度探讨超级智能的存在形态。在此基础上，本文尝试提出第三种理解方式，即“功能解释”，其核心关切在于超级智能所能实现的具体作用。

二、生存的悖论难题

从功能视角出发，超级智能所能处理的问题可区分为经验问题与非经验问题两类，前者涵盖气候变化、城市治理、疾病预测等现实议题，已有《Nature》等期刊研究强调其在此类任务上的潜力；而超级智能更深层的价值则体现在应对如“生存悖论”这类非经验问题的潜能上。所谓生存悖论，类似于《美狄亚》中美狄亚因复仇陷入法律与伦理困境，最终凭借“龙车”得以解脱；亦如《恐惧与战栗》中亚伯拉罕因神谕欲献祭其子，却在行动前陷入对声音真实性的根本怀疑，此类存在困境难以仅凭人类理性予以解决，因而亟需新的应对路径。

三、通用的人工智能的回应

那么，超级智能是否能如美狄亚之“龙车”，为人类提供从悖论中解脱的可能？通过询问AI如何看待美狄亚中的龙车，以考察其能否理解人类的生存性问题，AI给出了如下回复：

Deepseek：龙车不仅是逃脱工具，更是悲剧的隐喻核心。龙车的作用远超越物理层面的逃离。它是美狄亚神性身份的宣示，是对伊阿宋英雄叙事的颠覆，也是悲剧矛盾无法在人间解决的象征。通过这一超现实结局，欧里庇得斯揭示了人类情感（爱、恨、背叛）的极端性如何撕裂道德秩序，而神意的介入并未带来救赎，反而将悲剧永恒化。

Grok：是的，在欧里庇得斯的悲剧《美狄亚》中，龙车的作用正是帮助美狄亚摆脱伊阿宋及其追捕者的威胁，从而逃离科林斯城的报复和惩罚。剧情结尾，美狄亚在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后，祈求祖父太阳神借给她由两条龙拉的战车，她乘坐它升空逃往雅典。这不仅让她从物理上脱离了伊阿宋的控制和愤怒，也象征性地切断了与过去的联系，避免了被俘或进一步的惩罚（如伊阿宋的控诉或城市的处决）。

可以看出，现有的AI能够较为准确解释美狄亚的困境与龙车的作用。

四、实体论ASI：生存论难题的破解

破解生存论难题至少存在三种潜在路径：通用人工智能路径可提供超理性解答，助人类突破有限理性的限制；具身智能路径则通过物理形态转化，使主体进入非人存在状态，从而在复杂处境中寻得最优解；交互智能路径亦在共同推进这一进程。三者以不同方式与节奏共同促成超级智能的发展，并催生一种可称为“技启”的新范式——相较于依赖超越性神圣力量的“天启”与依赖人类理性的“启蒙”，“技启”指由技术本身开启的一种新的认知与存在状态，其融合技术与理性，在特定情境中引导人类做出选择甚至重新理解自我。

五、超级智能的代价补偿

然而，超级智能亦伴随着不可忽视的“代价”，正如雅各布（W. W. Jacobs）在《猴爪》中所揭示的“代价先于愿望”模式：许愿获得的金钱虽实现，代价却是儿子的丧生。类比于人类与AI的互动，其本质不仅是对话，更是一种“许愿”行为；在实现所谓“愿望”的同时，“代价”亦以渐进方式显现。例如，尽管AI在短期内可提升人类创造力，《Nature》与《Science》的多项研究均表明，随着使用时间的延长，人类的创造力在两周后显著下降；且在应对复杂问题时，AI的辅助反而会削弱人类的创造力。此类“创造力代价”正是“代价先于愿望”模式的具体表现。

六、结语

因此，超级智能虽促成技术与人类理性的融合，实现“技启”，但相应代价亦不容忽视。需要指出的是，此分析并非传统哲学中“毒药”与“良药”的二元对立：《猴爪》的叙事中，浅层结构呈现代价与愿望的并存，类似于良药与毒药之共存；而深层结构则揭示“代价先于愿望”的逻辑，此为传统哲学所未充分探讨之处，本文的解读正旨在呈现此深层结构，并指出其构成存在论问题的核心所在。

ASI与存在论难题的破解.pdf